第三十六章 血色黎明
寒雾像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，将法租界的梧桐枝染成深褐色，王龙攥着党部的通行证，指尖在 "陈志明" 三个字上反复摩挲，这张烫金卡片此刻正贴在胸口，隔着衬衫能感受到塑料封皮的凉意，像块能抵御子弹的护心镜。
凌晨四点的外滩还浸在黑暗里，海关大楼的钟声被雾气裹得发闷，王龙躲在和平饭店的廊柱后，看着三辆美式吉普碾过结冰的路面，军靴踢打学生的闷响顺着江风飘过来，混着 "反美抗暴" 的嘶哑口号，在雾里碎成星星点点的血珠。
“陈先生怎么在这儿？”李梅的浅蓝布衫突然从雾里钻出来，旗袍下摆沾着泥浆，手里攥着半张被踩烂的标语。
“张主任让你去会审公廨，说是有学生档案要整理”她的声音发颤，指尖在 抗暴二字的血渍上反复蹭着，像要把那抹红搓进自己的皮肉里。
会审公廨的铁门在身后哐当关上时，王龙闻到了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怪味，地下室的水泥地上躺着七个学生，最年轻的那个还穿着圣约翰大学的校服，眼镜片碎在嘴角，血沫从齿缝里涌出来，在冰冷的地面聚成小小的河。
“这些都是带头闹事的，张主任说让你核对学籍，看看有没有**混在里面”赵刚的旧部用皮靴踢了踢学生的肩膀，军绿色制服的袖口沾着干涸的暗红。
“知道了，我需要档案室的钥匙”王龙的南京口音里带着刻意的冷漠，他接过铜钥匙的瞬间，指尖触到学生校服口袋里的硬物，好像是一本书籍。
档案室的窗玻璃糊着旧报纸，阳光只能透过缝隙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，王龙假装翻查学籍卡，眼睛却在《圣约翰大学名录》上飞快移动，李梅刚才塞给他的字条上写着七个名字，都是学生会的骨干，此刻恐怕已经躺在地下室的水泥地上。
“陈先生动作快点，上级说这批学生下午就要移交警备司令部”特务的枪托在门框上撞出闷响。
王龙的钢笔在周明轩的名字上顿了顿，墨点在照片上晕开，把那个戴眼镜的青年脸染成了黑团，这是海燕给的暗号，代表需要营救。
中午的雾散了些，阳光在走廊的瓷砖上投下档案柜的影子，像无数道铁栅栏，王龙抱着卷宗经过关押学生的房间时，故意脚下一滑，文件散落的瞬间，他听见李梅在身后惊呼：小心！她的浅蓝布衫挡住了特务的视线，帆布鞋趁机将个油纸包踢到学生脚边，里面是七张伪造的证件，照片上的人脸都是用学籍卡翻拍的。
“周明轩在哪？听说他是学生会**？”张诚的黑呢大衣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，金戒指在卷宗上敲出冷硬的响。
“正在核对，好像是光华大学的”王龙的南京口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，他故意说错学校的瞬间，看见李梅的手在背后比出三的手势，代表第三排第三个档案柜。
深夜的仁济医院弥漫着福尔马林味，海燕正在给周明轩包扎额头，消毒水洒在伤口上的嘶嘶声里。
“另外六个学生都转移了，在龙华寺的偏殿，但警备司令部明天要全城搜捕，没有身份证明根本出不了租界”她突然低声说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在王龙带来的学籍卡上扫来扫去。
“这是用废弃的档案纸做的，照片用的是学籍卡翻拍”王龙从长衫内袋掏出个牛皮纸包，里面是七套党部的临时通行证，他的指尖在职业栏的档案管理员上点了点。
“明早六点，让他们到外滩公园的铜牛雕像旁，我会安排人接应”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，像在为这场秘密的转移拉响警报。
回到党部时，李梅的办公桌上摆着杯冷掉的咖啡，杯垫下压着张字条，是她娟秀的字迹：张诚知道有人私放学生，今晚要查岗。
王龙将字条塞进嘴里，纸浆的涩味里突然尝到股熟悉的墨水味，与他伪造通行证用的一模一样。
档案柜第三层的《光华大学名录》被人抽走了，取而代之的是本《大美晚报》，头版的抗暴运动新闻旁画着个极小的红十字。
凌晨五点的外滩公园还结着薄冰，王龙裹紧长衫站在铜牛雕像后，看着七个穿长衫的档案管理员从雾里走出来，周明轩的眼镜换成了平光镜，嘴角的伤口还贴着纱布，像片没长好的新皮。
“往九江路走，第三个弄堂里有辆灰色轿车，司机姓刘，会送你们去苏州”王龙的南京口音压得很低。
突然响起的警笛声撕破了晨雾，快跑！王龙将学生推向弄堂的瞬间，看见一个的军绿色身影在海关大楼后闪出来。
他故意往相反方向跑去，党部通行证在口袋里硌着肋骨，像块烧红的烙铁 ，这是计划的一部分，用自己吸引特务的注意力。
被按在冰面上的瞬间，王龙闻到了特务嘴里的那一股威士忌酒味。
“陈先生果然有问题，张主任说你要是反抗，就当场击毙”特务的枪口顶着他的后脑勺，军靴碾过他的手。
“我是来查档案的！你们凭什么抓人？”王龙的南京口音里带着刻意的愤怒，他的余光瞥见灰色轿车的尾灯在九江路尽头消失，像颗沉入雾里的星。
“陈志明，你不该骗我，这些纸是党部档案室的专用纸，你怎么解释？”张诚的办公室弥漫着雪茄烟的雾气。金戒指在伪造的通行证上划出道红痕，
“学生们只是反对美军暴行，何罪之有？”王龙的后背挺直如松，南京口音里第一次没了伪装。
李梅这个时候突然冲了进来，浅蓝布衫的领口沾着泪痕。
“主任，是我干的，陈先生只是被我利用了，要罚就罚我吧”她将本《三**义》摔在桌上，里面掉出七张学生的照片。
王龙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，看见她袖口露出的微型相机，那是张诚给她监视自己用的，此刻却成了替他顶罪的证物。
“陈先生，你运气好，主任说再观察观察”特务的军靴踩在门槛上，注视着王龙。
深夜的中药铺飘着艾草味，穿白大褂的郎中正在给王龙包扎手腕上的瘀青，铜碾子转动的声响盖住了他们的对话：那七个学生已经到解放区了。
“总部说你做得很好，这是新的任务”他从药杵下抽出张字条。
王龙展开字条的瞬间，看见上面写着美军顾问团驻地，地址旁画着个极小的炸弹。
回到住处，王龙将李梅的照片摆在桌上，穿浅蓝布衫的姑娘站在党部门口，笑容很美，像极了周明轩日记里描述的妹妹，他摸出那半张被踩烂的标语，血渍在抗暴二字上已经发黑，突然想起学生们嘶哑的口号：美军滚出中国！这声音穿过雾霭，穿过枪声，穿过无数牺牲者的沉默。
第二天清晨，王龙在《大美晚报》的中缝看到则寻人启事：李梅女士，家人盼归，见报速回，落款是陈志明。
他将报纸折成纸船，放进黄浦江的浊流里，看着它载着那个浅蓝布衫的影子，渐渐漂向对岸的晨光里。江风掀起他的长衫，露出胸口那张已经皱了的通行证，陈志明三个字在阳光下泛着白，像个正在融化的雪团。
“反美抗暴的余孽还没清干净，尤其是那些学生背后的**” 党部的晨会上，张诚的雪茄烟烧得只剩烟蒂。他的金戒指在地图上敲出轻响。
王龙的目光落在美军顾问团的红圈上，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沙沙声，记录下主任的每句话，这些都将成为海燕电台里的摩斯电码，像无数把淬了火的刀，刺向国民党统治的心脏。
散会后，王龙故意在走廊与赵刚的旧部相撞。文件散落的瞬间，他听见对方在低声议论：听说昨晚有七个学生混出了城，张主任气得摔了杯子。
王龙弯腰捡文件的手稳如磐石，指尖触到藏在卷宗里的学生日记，纸页间的血腥味还没散尽，像朵永不凋谢的红梅，在这血色的黎明里，倔强地绽放着。
